【过渡纪元12年-公元2037年-6月21日-中国】
存水的路上,是岚最喜欢的一段时间。自从政府公布了需要全面保证水源温度的计划之后,和岚的中学一样的很多学校不再提供教学了,而是将所有的学生发动起来,为学校临时挖的水库取水。
“我爸他们的卡车全部都被调用了,要是国家不征用那些卡车,咱们用得着受这苦……”秦濑在一边甩着积满水垢的水桶,低着头嘟囔着。
(资料图)
岚转过头拍拍他的肩膀。
去那条仅剩的没有被截断的河流的路上总是会经过一片荷塘,同学们每次都会在这里停下嬉戏。而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几乎是岚每天唯一能感到放松的时间。
岚的父母都是脑科学家,自从太阳活动减弱的预测在世界上被公开之后,岚的父母几乎不再回家了,每次回到家,岚需要照顾自己的弟弟和一身疾病的奶奶。还要经常面对很多来到家里的政府人员,他们总是弄哭弟弟,而奶奶会一边抱着泣不成声的弟弟,一边含糊不清的发着牢骚。
“智力检测啊…每次抽这么多血…干嘛?”
岚知道,由于父母的智力出众,教育全面暂停的如今,世界只需要像岚和弟弟这样高智商人群的后代去基地接受教育[1]。
但岚不想去。
这次取水的时间很晚,天色昏暗,很多学生打开手机的照明灯照着凹凸不平的路面,像一条条蚕食地面的蛆虫。
“呀,我听到有青蛙在叫!”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喊了一句。
刚刚垂头丧气的秦濑突然丢下自己的水桶,大声吆喝起来。
“走呗!看谁能先捉到一只青蛙,回学校烤着吃!”
男生们蜂拥而下,岚也被秦濑推搡着走进足足打到腰部的泥水里。
荷叶长得很高,走进水里之后,几乎看不到头顶的天空。
秦濑在岚的前面用手拨开荷叶,还不忘回头用手机的灯光晃晃岚。白光机械般落在荷叶粗糙的墨绿色枝干上,再加上水里脏兮兮的不知名的水藻,看起来还是怪瘆人的。
“我听到了,就在左前方!”
秦濑忽然加快速度,泥水哗哗响着,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折断声,岚很快跟不上秦濑了。他听着秦濑的声音,吃力地在水里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但很快,岚听不到秦濑的声音了。
“濑?”
岚握着手机,四处拨开荷叶,企图找到秦濑留下的枝干被折断的痕迹。
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此起彼伏地响着蛙鸣,不时有几只蝙蝠飞过,尖锐刺耳的声音划过岚的头顶。原本还可以隐约听到的其他人的喧哗,却刹那间一片寂静。
发现自己似乎找不到方向了,岚低头准备打开手机上的定位。
一只什么浑身湿漉漉的虫子从岚头顶的荷叶落下,落在岚的手腕上。惊悸的一瞬间,他手中的手机掉进了浑浊的泥水中。
岚慌张的弯下腰在水里乱摸,摸到的却只有湿滑的淤泥。
“濑!”
岚开始焦急地喊起来,他似乎可以听到一丝回应的声音,但是周围黑暗中密密麻麻的荷叶让他无法分辨声音的方向。
岚的视野几乎只剩下头顶荷叶的间隙之中点点的星光,早已被荷叶枝干上的毛刺扎破的手开始刺痛,下半身在冰凉的泥水里也逐渐开始失去温度。
“濑!你人呢?!”
岚几乎是带着愤怒的语调,无力地叫喊着。
黑暗,一片黑暗,黑暗中似乎有什么闪着绿色荧光的小点,但是完全不足以照亮他的视野。岚拼命地睁开自己的眼睛,能看到的却只有自己红肿的无处安放的手。
“你们在哪里啊……我听不清!”
脚下的泥泞让他的步伐每一步都很吃力,很快,岚开始在腐烂荷叶的臭气中大口大口不自在的喘着气。他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被水冰冻地失去知觉的双腿漫无目的的摆动着。
只要向着一个方向走,总能总出去的吧……岚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在看不清身边一切的情况下,他也无法知道自己这一步是否与上一步是相同的方向。
岚记着,在他很小的时候,正值“过渡纪元”[2]的跃迁[3]点,在短短的两年之内,黑夜的亮度骤减,人们再也看不到明亮的满月,即使是万里无云的晴空。那时候习惯在奶奶的带领下晚上在城市的郊外玩耍的岚,第一次明白了没有皎洁月光的夜晚是多么令人恐惧。他曾经看过的一篇讲述人类恐惧的漫画作品中那个观点终于被他完全认同:
黑暗,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根源性恐惧。
此刻,他正在这几万年一代代继承下来的根源性恐惧当中,寸步难行。黑暗像一条条挥动着的手臂,死死抓住他的身躯,绕过他的脖颈,腰间,堵住他的喉咙。那一瞬间他似乎与万年前的祖先的记忆对接了。
他看到隐匿在黑暗中的无尽原野,还没有掌握火的祖先们瞪圆了惊恐的双眼,嚎叫着四处逃跑。黑暗中只有野兽的怒号,那些獠牙,似乎在无法看清的时候更使人感到绝望和无助。
“救救我……”这句话岚有没有说出来,他自己也无法听清了。
蛙鸣和无边的死寂中有什么刺耳的声音出现了,像流星划过永夜的黑幕。
岚的视野里,层层荷叶遮挡住的黑暗亮起了不规则的闪烁着光芒的缝隙,岚隐约看见,那是一颗悬在半空中喷射着火花的光点,像是末世的新月。
“那是人造的……是人造的…”
岚重新费力地挪动起来,向着“新月”的方向。但刚刚拨开几片荷叶,前行了不到十几米,视野中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摸索着向前移动。
很快,又一颗“新月”在岚的斜前方的荷叶缝隙中闪亮起来。
岚向着“新月”的亮光调整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他感到身上那些从黑暗中伸出的手臂慢慢抓不住自己了,他正艰难地爬行在黑暗中的沼泽里,身后依旧是无边的恐惧和恶魔。但视野的尽头不再是淹没一切的黑暗了,似乎有模糊的光芒在终点。
那是一个在无垠的恐惧之海中抓到一根能够漂浮的稻草的急切。
岚的动作失去了基本的协调性,像一个从废弃医院里跑出的病人。如果此刻岚能够看到自己的脸庞,一定会被自己的表情赫住。
岚的视野再次陷入黑暗,但是耳中模糊的人群喧闹声逐渐能够分辨方向,在前方像森林一样交错的荷叶枝干中,他看到了一束束晃动的光线。他看到濑,在自己逐渐不再清晰的眼中焦急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挪来,哗哗的水声,人群的惊呼,濑焦急的询问,在岚的耳中模模糊糊的混合在一起。
头顶无边无际的荷叶褪去的时候,岚看到了几秒前刚刚升空的一颗“新月”。
“新月”下的一小片白昼中,那个女孩在人群的后面一座较高的土堆上站着,手握着银色的圆筒,圆筒冒出的烟让女孩双眼流出眼泪。
“新月”的刺眼的白光照亮女孩的轮廓,乱蓬蓬的头发在夏夜的微风里晃动着。女孩顺着人群的方向看向岚,眼里似乎闪烁着岚看不清的光芒……
“她是谁啊……”
听到岚说的梦话,濑愣了几秒,随即站起身来,从岚房间的角落里找出班级的相册。停学之后,每个班级都已经拍了毕业照,但实际上班级还没有解散。
濑的手指在合照上划动着,房间里那盏昏黄的映红他看起来不是很成熟的脸庞。
微微睁开眼睛的岚,嘴巴微微动弹。
“我在家吗……濑?”
濑站起身来,将相册放在岚的枕头边,用手指了指那张照片上角落里的一个女孩。
“陈芸,相册上是这么写的。”
岚吃力地坐起来,拿起相册。
照片昏暗的一角,女孩细腻的脸庞隐匿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下面,她看起来没有其他女孩那么白净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容,眼睛微微眯起来,蓝色的校服皱巴巴的,似乎没有很用心的清洗过。
濑坐在旁边若有所思。
“咱们班有这个女生嘛?存在感好低。”
正如濑所说的,岚在自己的回忆中也几乎清理不出半点和这个女孩有关的记忆。如果费劲的去思考,这个身影,每次好像都是在队伍的最后,每次都在最暗的角落里。
岚的脑海里回忆着她在“新月”下看向自己的微微倾斜的侧脸,不经意的点着头。
“那个……是照明弹吗?”
看着岚病恹恹的眼神,濑抬起头想了想。
“听说是陈芸自己做的,比一般的照明弹悬空的时间长。”
濑接了个电话,说学校又要运水,留下一部岚妈妈寄来的新手机就离开了。
岚独自坐在床上,看着眼前墙壁上的壁画,那是一幅幅抽象的神经元互相连接在一起的画面。他很小的时候这些画就挂在自己的房间里,岚不是很喜欢这些脑神经的形状,因为父母就是整天埋头在这些东西里面,没有时间照顾岚和他的弟弟。
“哥哥……”
岚回头看见趴在门口的弟弟。
“那些…坏人说之后要带我走,奶奶不让……”
接受高等教育,放在几十年前的“恒热纪元”[4],是一件每个人都向往的事情。因为那意味着更好的生活。但是现在……
“哥哥不会让你和那些人走的。”
去了那里,就会完全失去自己的生活,像自己的父母一样。
【过渡纪元12年-公元2037年-6月22日-国家可控核聚变研究中心】
“笑话!”
盛林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入职的女孩,后者正抱着资料册低头站在他面前。
“我告诉你,不要相信基地那些人跟你们说的,”盛林把手里的圆珠笔扔到笔筒里,“三十年前我们就对外宣称五十年之内可以搞出高盈利的可控核聚变发电[5],结果呢?”
盛林嘴一咧,瞪着眼睛。
“就过了十五年,再次对外宣称五十年内可以搞出来。”
女孩低着头不说话,她刚刚提交的方案里面设定的发电提交时间是五年之内。
“去去去,拿回去改。”
看着女孩丧气的背影,他撇了撇嘴。
“科幻小说看多了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中用。”郭正言拿着一袋虾条递过来,胖脸上油腻地泛着光。“哦对了,你看没看国际新出的预测?”
盛林取出一把虾条塞进嘴里,“没。”
胖子一下子来了兴趣,蹬了一下桌子,椅子滑到他旁边。这一下踹得电脑都在晃来晃去。
“他们发布的预测是,十年之内北回归线内的平均气温会下降到零下三十度!”
盛林嚼着虾条,抬头纹皱成一道一道。
“咱这儿的评估是五年吧?”
“可不是,人家官方就是会说话,五年不是‘十年之内’吗?”
胖子不怀好意的笑着。但是笑着笑着,却轻轻叹了口气。
“诶,我说,我没成家,也不打算成家,活自己的就完事了,混口饭吃就完了,”胖子在盛林胸口上点了点,“你呢?你老婆和孩子咋办?”
盛林转过来看着胖子,嘴角往下咧了一下。
“离婚了,就前几天。人家把孩子带走了。”
胖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短暂地思考后,尴尬地笑了两下。
“啊哦,我都不知道。”他轻轻拍了拍盛林的肩膀,“你这人啊,看上去啥都不在意,但是老婆孩子还是一直挂在心里的吧。”
盛林转过去盯着电脑,撑着头。
跃迁出现之后,几乎所有与为人类延续后代有关的科研项目都极大的增加了工作量,甚至出台了相关规定,一年只能在固定的时间回家,剩下的时间必须完完全全奉献给科研。他们的可控核聚变项目,被要求在下一个跃迁之前实现能够达到全球供暖的发电数量级。
盛林在单位每天会讲很多段子,对什么都很乐观。但是跃迁之后,每天晚上总是能看到他站在窗户边上打电话,拼劲全力地解释着什么,每次总是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了,剩下他一个人站在窗户前面发呆。
“正言,”他靠在椅背里,“你说,就算人类扛过了这次冰期,以后又能做什么呢?”
胖子把下巴搭在椅背上,摇摇头。
“现在社会上的犯罪率慢慢开始回升了,鬼知道以后的治安会出现什么问题呢。”
盛林伸出一只手指,“你说会不会,这是老天爷在格式化地球?”
胖子皱了皱眉,同时还疑惑地提起自己的嘴角。
“要真是这样,人类还真是顽固的木马文件啊,”胖子若有所思,“格式化都要抵抗一下。”
盛林笑了笑,抬头纹若隐若现。
“算了,挺好的。”
“嗯?”胖子刚转过去,又转了过来。
“我女儿从小在三亚生活,没咋见过雪这玩意。以后就能经常见到雪了,她喜欢雪。”
【过渡纪元12年-公元2037年-6月25日-中国】
“下雨了啊。”
岚出现在陈芸身后的时候,女孩浑身颤抖了一下,转头悄悄看了他几眼。
“你没带伞吗?”看着站在雨里的岚,女孩友好地递出自己的伞。
“没事没事,”岚笑着挥了挥手,“那个,前天的事,谢谢你了啊。”
女孩慢慢收回自己的伞,低着头微微笑着,乱蓬蓬的头发上沾着刚刚那一下粘上去的水珠。“不客气!”她抬头看了岚一眼,然后迅速躲闪开。
那是一双灰色的眼睛,但是闪着岚没有见过的光。
女孩正准备离开,岚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条件反射地抽开自己的胳膊,然后做出了一个阻挡的动作。在看见岚脸上疑惑的表情时,女孩才反应过来,缓缓放下胳膊。
“对了,你那个照明弹是自己做的吗?”
女孩低着头想了想,抬起头偷偷看了他一眼,捏着校服的衣角很快速的回答了一个字。
“嗯!”
岚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可以教我吗?”
女孩沉默了,笑容慢慢消失在雨伞的阴影中。但很快,她微微抬起雨伞面向岚的那一侧,面对岚的又是女孩细腻的笑容。
“那,明天我把那些材料带到学校来怎么样?”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今天和你一起去你家看看吧。”
女孩愣住了,良久,才低声说,“家里不让外人进。”
岚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道歉之后,目送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雨中的拐角处。
在角落观察了半天的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岚的旁边,吓了他一跳。
“我说,”濑抓住岚的肩膀,“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岚打掉濑的手,“别瞎说。”
濑追上疾步走开的岚,一脸八卦的表情。
雨水在两个人的脚下流淌着,将地面的灰尘混合成泥泞。现在夏天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十几度,下一个跃迁出现之后,在夏天看雪就不成问题了。
“哦吼,我想想哦,咱们班得有多少个女生马上要失恋了?”
岚转过头瞪了濑一眼。
学校里这时到处都是摆在地面上接雨水的桶和盆,雨滴落在盆桶中,交错着发出一声声鼓点一样的旋律。
岚在墙角找到了自己的伞,单肩挎上背包。
“濑,今天晚上到我家帮个忙行不?”
“嘁,照常呗,九点之前我在你家呆着。”
开门的时候,岚手里拿着钥匙的手却突然抖了一下,手中的钥匙掉在了地上,清脆地响着。
弯下腰捡钥匙的时候,岚的表情不对了。
家门口那张印着“出入平安”的地毯斜了,一角被什么撕裂了。
他近乎疯狂地打开门,大声叫着弟弟的名字。
“沈泽轩!”
没有人回答。
他扔下书包跑到卧室,奶奶趴在床边,好像睡着了。
“奶奶,轩轩人呢?”岚上前推了推奶奶,奶奶却没有什么反应。
“也许是出去玩了吧……”濑走进来,捡起地上散落的卡片。
看着地上掉落的针头和心电图的夹子,岚把奶奶扶到床上。
“奶奶,都说了这些不能取下来……”岚愣住了,此刻他手中,奶奶的躯体失去了温度,是僵硬的。“奶奶?”
岚颤抖着给她夹上心电图的夹子,装过头看着电脑上两条绿色的直线。
两分钟之后,那两条绿色的线还是笔直的。
死寂……
寂静中,濑看到岚的脸色逐渐苍白。
几乎是一瞬间,在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一刹那,岚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雨水和冷风将岚湿透的头发吹起,他的脸上流淌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暴雨的嘈杂中,岚似乎在呐喊着什么,但是没有办法听清。
他狂奔着,时跑时停。雨水早已浸湿他的所有衣服,泥泞顺着裤脚向上,恰如几天前从泥潭中半死半活地出来时的样子。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当去哪里寻找自己被带走的家人。
但他只好跑着,漫无目的的跑着。
眼中的世界被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东西模糊了……
濑找到抱着膝盖蹲在路灯下面的岚时,天已经黑了。
岚靠在骑着电车的濑背后,雨水顺着他的衣服一股股流下。
濑今晚留在岚家里了,他只记着到自己实在困的撑不住的时候,岚还跪在奶奶的床边,埋头在奶奶的胳膊里,一遍遍的重复着什么话。
只有岚自己清楚,从他颤抖的喉咙里吐出的,只不过是一句句简单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过渡纪元12年-公元2037年-7月13日-国家可控核聚变研究中心】
接到电话之后,盛林已经顾不上单位的规定了,穿好衣服就往外走。
“老师,你的计算项目还没出结果,按照规定不……”
看着叫住自己的一个青年,盛林回过头,“什么狗屁项目,我咋不知道?”
半小时车程之后,盛林提着水果和给女儿买的玩具站在病房门口,而前妻挡在他前面。
“拜托,琳,让我看看女儿。”盛林弯着腰笑着看向没化妆的女人,后者正以一种极其鄙夷的眼神盯着他。
“东西留下,人走。”女人从他手里一把拿过水果和玩具的袋子,“还有,以后不要给居家补习老师留你的电话,我女儿耽搁不起这个时间。”
门砰地关上,一阵冷风将盛林额前的头发拂动。
过了一会,看见女人从病房出来下了楼,盛林悄悄溜进女儿的病房。
橙色的病房里,病床边上的书桌上摆满了补习资料,一盆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静静立在桌角,女儿扎着两个小辫子的脑袋从印满小猫咪的窗帘后面探出来。
看见女儿激动地想要喊出来,盛林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女儿等他走到床边,才低声高兴地说,“爸爸!我就知道是你来了,这个芭比娃娃是你买的吧。”
盛林在女儿脸上亲了一下。
“你妈妈还在让你上那个辅导班?”
“嗯,老师好凶……”
盛林摸了摸女儿的头,“都跟她说过了,基地的选拔又不考试,人家光测智力,有啥用嘛,你妈还是不懂。”
女儿看着盛林,好像有些低落,“爸爸,是不是我不够聪明?”
“害,”盛林拍了拍小孩的脑袋,“你不要跟妈妈说啊,爸爸偷偷告诉你,进去基地里上学的小孩,有些会被抓去做人体试验呢!”
看着女儿张圆的小嘴,他欣慰地笑了笑。
“为什么要抓他们啊?”小孩抱着面前的被子,把自己藏进去一点。
“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聪明,想让其他小孩子都像那些孩子一样聪明吧。”
“那我可不要被抓进去……”
女儿的话还没有说完,盛林就感到身后的窗户似乎闪了一下。他装过头,站起身来看向那个方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刺激这他的神经,直觉告诉他,出现了不正常的事情。
“爸爸怎么啦?”
盛林低头看着腕表,数了大概五十秒。
身后的窗帘飘起,白色的小花随风摇曳。
在看到面前远处的一堵白色巨幕,镶嵌在林立的建筑物缝隙中疾速向着这个方向推进的一瞬间,盛林转过身来趴在女儿身上。
“把嘴张开![6]”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窗户的玻璃刹那破碎成无数的碎片,划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划破骤然间被吹起的窗帘,划过盛林的脸边,在他脸的两侧留下几道血红的伤口。
盛林脑中阵阵耳鸣。
“发生什么了啊,爸爸?”
他低头确认了女儿没受伤之后,迅速穿好衣服准备离开。
“爸爸,我好害怕,你又要走吗……”
盛林站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女儿。
“莺莺,爸爸……很快就再来找你,好吗?”
女儿点头之后,盛林的眼泪在离开的步伐中一颗颗掉了出来。
医院的楼梯间布满了玻璃碎片,婴儿的哭闹声,男人的抱怨声,女人的询问,医生的呐喊,充斥在盛林模糊的耳边,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肯相信。
刚刚那个方向,这么具有破坏力的爆炸冲击波,只有一种可能。
盛林拨通郭正言的电话,无人接通。
上车之后,他侧过脑袋夹着手机,拨通研究室的座机,无人接通。
“别啊,别啊!”
盛林心急如焚的开着车,但是在到距离研究中心两公里的地方,他彻底失去了希望。
远处原本应该伫立着一栋十三层建筑的地方,早已被夷为平地,正冒着滚滚黑烟。道路两侧的树木向着同一个方向倒下,树木面向研究中心的那一侧全部都变成了焦黑。他的车胎漏气了,下车之后,才发现沥青路面已经融化。
盛林站在一股股热浪当中,脑中一片空白。身后打着警灯的消防车和警车正陆续停在这附近,直升机撒着水从头顶规律地震动着空气驶过,让他无法在热浪中站稳。
“同志,这里很危险,请迅速上我们的警车离开!”
警察一边对着对讲机说话,一边驱赶着盛林。
“同志,这里刚刚发生了很不常规的爆炸,现在不清楚会不会还有爆炸,请你赶快离开,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盛林愣在原地,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警察。
警察看着转过来的盛林身上的工作服上的标志,“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盛林嘴微微张合,在热浪中听得不是很清楚。鲜血混合着汗液从他的脸边流淌到下巴,滴落在胸前的制服上。
“这是核爆……”
警察愣了几秒,随即捏住对讲机。
“所有人注意,这是核爆,重复一遍,刚刚的爆炸是核爆!”
【过渡纪元12年-公元2037年-7月15日-中国】
“咋的,今晚又出去过夜?”男人从一堆漫画书里抬起不修边幅的脸,眼睛反射着电脑上的光。
女孩刚刚拉开门的手停住了,站在门口低着头。
室内一片黑暗,地上堆着男人在她收拾完之后又扔下的纸团。电脑上显示着不堪入目的画面,好在女孩早已习以为常。
“要是被我发现你和哪个男人鬼混,”男人嘴角露出猥琐的笑容,“我就把你卖到爸开的妓院去。”
女孩站在门外停了好久,手指一直在今天刚换的裙子上搓捻。楼道里各种小纸条贴的满满的,似乎她生来就处于这么一个龌龊的环境当中。
她很庆幸自己好歹能干,才被爸留在家里照顾有心理疾病的哥哥。不然的话,十六岁这个年纪,她已经和姐姐一样,以淫乱和色相为生了。
女孩收紧背后的包,拍了拍脸。
到那里的时候,来开门的是濑。
“你们……吃饭了吗?”女孩放下背包,捡起地上倒扣的一本书,放在旁边的书架上。
濑指了指餐厅桌子上咬了一口的汉堡,和盖着盆的几样菜。
“没有,”他耸了耸肩,“我倒是想吃,但是岚那家伙,每次都是咱们打牌到一半,心情好了才肯吃一点。”
卧室的门半掩着,里面台灯的橙光顺着门缝撒出。地毯上的丝缕在光线中互相交错着,即使很多天没有认真打扫过,也看起来没有到难以容忍的地步。 女孩微微推开门,看到了伏在桌面上写着什么的岚。 察觉到门口的动静,男孩转过头,眼中的昏暗闪出一丝光亮。他放下手中的笔。 女孩红着脸笑着,轻轻跟着濑走进来,在岚身后站了一会,又转身去收拾屋里落在地上的棋子。
濑靠在岚旁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写啥呢,写了一下午了?” “写信,给爸爸妈妈。他们工作的地方是国家机密机关,只能写信交流。”
岚说这些话的时候,脸面对着脚下,眼神却聚集在女孩身上。 她的发梢在橙色的灯光中透着棕色的线条,侧脸的轮廓被光线勾勒得动人。相比几周前出门连头发都不会梳的她,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和大家一样的女孩。 “芸......” 听到岚这么叫自己,刚刚捡起一枚棋子的女孩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睁着灰色的眼眸,眼睛里闪着岚的影子,却迅速躲开他的视线。
“我帮你一起收拾吧?”看见濑起身去热放凉的菜,岚走到女孩身边,弯下腰。
女孩下意识向一边躲了一下,用不知所措的眼神很快的看了看他,意识到什么后,女孩慢慢低着头,继续捡着棋子。
“……好!”
“诶,赶紧吃饭了!”门外传来濑不太耐烦的声音。 岚难得一次吃了这么多,芸和濑都舒了一口气。 原本那次事情发生之后,一直是濑留在岚家里照顾岚,可惜岚并不怎么吃饭,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一周前,濑不知道怎么跟芸说过之后,那晚出现在岚家门口的,就多了女孩的身影。 他们陪岚一起看电影,和他聊天。有时候会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桌游一起玩到半夜。 芸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穿的她那件皱巴巴的校服,头发乱蓬蓬的。 濑看着现在坐在靠近岚一侧的芸,黑色的裙子勾勒着女孩的身材,整齐的齐肩短发在空调的微风中轻轻晃动。 “岚,你有没有发现陈芸变可爱了?” 濑突然咧着嘴巴斜视着岚。后者翻了个白眼,从地上捡起一张卡片向他扔过去。 “有你这么夸女生的吗?” 芸捂着嘴笑个不停,手里的筷子都掉在地上。 虽然以往她从来都是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但是此刻,似乎只有三个人打闹的时候,她的笑才是发自内心的。 客厅的电视上播放着新闻,讲述着社会的混乱,未来的黑暗,可是他们没有关心。 不管现在一个天文单位之外的那颗恒星正在酝酿着一场什么样的灾难,不管窗外的寒风往后将怎夺走许多人的生命,不管世界的哪个角落在策划着怎样的阴谋。 至少此刻,屋檐下的这片小天地里,所有的不愉快都被抛在脑后了。 这天晚上,三个人还是玩到很晚,才胡乱的在岚的床上连衣服都不脱就躺下睡觉的。 夜色异常宁静,在听到濑熟睡的声音之后,岚悄悄向芸的方向挪动。女孩枕着胳膊侧躺着,睫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面前褶皱的蓝色床单上散落的卡片盖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岚向闭着眼的女孩伸出自己的手,又触电般缩回。 犹豫了很久之后,他伸手,慢慢搂住女孩的身体。
闭着眼睛感受女孩体温的岚并没有意识到她此刻已经睁开眼睛。感受到男孩的手臂慢慢环绕自己的身体,芸紧张到不敢呼吸。面前岚的胸膛离自己越来越近,芸甚至可以听到自己一声声有力的心跳。睫毛扫到男孩身上时候,她紧紧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身上发烫。 岚把脸埋进芸的头发里。
“芸,谢谢你……”
男孩感觉到胸前的衣服上湿了一片,却不敢低头去看,只觉得芸原本放在胸前的手轻轻挪动了一下,好像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次日上午,和大家一起到学校去存水的芸,因为昨晚在岚家里吃饭时弄脏了外套,临时穿着岚的校服,下身还是那条黑色的裙子。和班上的其他女生不同,这是芸第一次穿自己的衣服来学校。
女孩提着自己的水桶站在那里,班上许多原本不搭理她的女生现在围在芸的身边,捏她发红的脸蛋,拉她的胳膊。
“我之前就说过嘛,芸宝宝本来就可爱,不爱打扮而已,你看你看。”
“陈芸的手好好看,之前都没注意诶……”
芸愣愣地站在大家中间,不敢说话,悄悄看着远处有说有笑的岚和濑。她在岚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温暖的笑容。
“疼……”被大家捏了半天,芸才红着脸小声说了一个字。
这次去河边的路上,是芸第一次和女孩子们走在一起,也是她第一次走到了队伍的中间。
岚原本就是班上的焦点,有着很多女孩喜欢的阳光的面庞,以及备受男生羡慕的学习能力。他总是被濑拉着走在队伍最前面,和男生们高谈阔论。
芸被几个很外向的女孩牵着手,但是眼神一直悄悄在岚身上停留着。昨晚的那个拥抱,她到现在都感觉紧张,仿佛发梢还有男孩的呼吸。
走到荷塘的时候,大家一片唏嘘。
面前原本应该是一片碧绿的一大片池塘,如今已经只剩干枯的枝干了。枝干林立之下,池塘的水似乎凝结在一起,变成一块块干枯的泥泞。
“喂,那里有莲蓬诶,走不走?”
男生们被濑带着走进池塘,这次没有流动的水,大家便没有挽起裤腿。
岚留在岸上,尽管荷叶已经挡不住天空,此时也不是黑夜。
寒风吹拂着荷塘里干枯的枝干,有些枝干在男孩们的掰折下倒在干涸的泥潭里。芸偷偷把脸埋进校服的领口里,闻着校服上岚的味道,悄悄看看望着远处的岚。女孩心里痒痒的,她低下头。
明明只有十几度嘛……可是真的好暖和……
【过渡纪元12年-公元2037年-7月17日-中国-海南】
“孩子后面所有的生活费,你一次性都给我吧。”
盛林靠在家门口的楼道里,很不自然地咧着嘴,抬头看着挡在门口的前妻。 “琳,你这不是刁难我嘛,”盛林用手背向一边推开前妻,“让我看看莺莺。” “她在补习班。”女人手臂盘在胸前,靠在门边。 屋内出奇的整齐,小孩最喜欢的玩具都被塞在箱子里,堆在墙角。盛林弯着腰在玩具上摸了摸,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指上的灰尘。 “我都跟你说过了,补习没用的,你看,”盛林把沾满灰尘的手指伸给女人,“莺莺喜欢的玩具,你都不让她玩了。” “反正你自己想办法,两个月之内,至少把孩子五年的生活费交给我。”女人看着门框,头也不回。 盛林手插在皮夹克的兜里,眉头皱起来,“琳,单位都说了,一年之后就安排新的研究所。再说,研究所核爆这事,不调查清楚,也不敢继续研究啊……” “那你去国外呀,那么多研究所呢。” 盛林抿紧嘴,双手抬起来,甩了几下,然后摊开又放下,皱眉瞪圆眼睛看着女人。盯了一会,他眉头舒展,嘴巴咧开。 “琳,你不能不讲理嘛,”他坐在沙发上,拿起桌子上的一块压缩饼干,“咱都是国家编制的人,跑到国外,你说这,跟叛逃有什么区别?”
女人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走到门外。几声低语后,盛林听不到她的动静了。
“琳?”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粘的灰,走到门口。
走廊的冷风吹过,昏暗中,女人蹲在门外,头埋在膝盖里。
听到盛林出来的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平时傲视一切的眼睛少见地红肿着,盛林记着,即使当年她的家人去世时,她也没有这样哭过。
“你到底去不去国外?”她若无其事地抹掉脸上的泪水。
盛林有些惊异的脸上瞬间涌起难看的笑容。
“不去。”他挨着前妻蹲下,“不是,琳,这真不由我,即便我要去……”
女人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站起来稍微离开一些。盛林看到她握着手机的背影慢慢开始发抖,在楼道的昏暗里,一声声响起她的啜泣。盛林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女儿的哭声。
他焦急地从颤抖的女人手里拿下手机。
“莺莺?”
小孩模糊的哭泣从那边传过来,“好疼……莺莺好疼……”
医院冷清的走廊里,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前妻,盛林面色阴沉。
“算我求你了,盛林,”女人几乎要把泪水横流的脸贴到他的鞋上,“至少为了莺莺,她是你女儿啊……”
他知道,琳不是能为了一件事情为一个人跪下的女人,这是他当年爱上她的原因之一,她有着盛林渴望的面对一切的勇气。可如今,这个从来不会低下头的女人,确实正跪在自己面前。
一周前,小孩被查出来是白血病。如果不很快接受治疗的话,病情可能会在一年之内恶化。琳的手头没有充裕的医疗费,盛林也因为研究所的意外失去了工作,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
去国外,为国外可控核聚变的研究工作。
可是……
如果可控核聚变这项技术没有被自己的国家掌握,盛林清楚自己将要背负怎样无法想象的骂名。
这些他都不在乎。
只是如今发达的信息社会,他无法保证自己的家人不受影响。这样的话,即使孩子的病最后治好了,未来的光又在哪里呢……
夜黑之后,盛林坐在女孩病床边。
小孩为了化疗,刚刚剃光了头发,戴着针织棉帽,抱着他买的玩偶裹紧被子。
“莺莺,爸爸……可能要去国外了。”
他听到小孩在用尽全力压制自己的哭声,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在全身发抖。等自己稍微平静一点之后,小女孩才从玩偶后面探出泪汪汪的眼睛。
“爸爸……难道莺莺生病了,都……不能陪陪莺莺吗……”
盛林摸着女儿的头,好像咽了刀片一样,低着头。泪水顺着男人粗壮的手臂流淌着,他一辈子都没哭过几回,而现在,却似乎要流完一辈子的泪水。
“爸爸不哭。”女孩坐起来,在盛林的脸边抹了抹。“莺莺……莺莺会乖乖的!”
小孩稚嫩的面庞映在他模糊的泪眼中。
医院的窗户换了新的,面前的那张窗帘也换成了蓝白相间的一块布。原先的一切幻想出的美好,都在现实的无情酷寒里被冰冻。哪有什么末世里的乐园,哪有什么黑暗里微弱的希望,包裹这个男人的,只剩下绝望,像海一样无边无际的绝望。
小孩睡着之后,他在病床边捂着脸坐了好久。
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刚刚联系的欧洲聚变研究中心,承诺在他入职的第一个月将拿到他女儿的第一笔医疗费。
男人站起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回头望向隐匿在黑暗中的医院大楼,尽管很多房间都亮着灯光,还是难以抵挡从大楼后的深空中伸出的条条手臂,像死神的恶魔环抱着这栋建筑。
盛林无力地走在路灯的灯光之中。
前面的路越来越堵,路上的汽车都停了下来,有些人站在打开的车门边上,拿着手机对准了天空。
他从路人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关键词:满月。
盛林抬头望去,无云的黑幕里,月光久违地超过了群星的亮度。这些天他没有关注新闻,也不知道着轮新月意味着什么,也许大家筹备了很久的冰期不会再到来了,也许太阳像发了疯一样,亮度骤增,最后膨胀,吞没地球的运行轨道。
但是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没能意味着明天会有所改变。
【过渡纪元12年-公元2037年-9月13日-中国】
“这温度放在恒热的时候也高得不正常啊,”濑在电视上拍了拍,“你说是不是冰期不会来了?”
岚刚刚还在笑着的脸突然面无表情。
“如果是这样,他们会为我奶奶偿命的。”
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濑尴尬地拿起茶几上的手机,随手给兜里装了点钱。“走吧走吧,超市好不容易正常营业了一次,赶紧走。管它冰期不冰期的,反正不存水了就是好事。”
正在换鞋的濑看着岚手里的一打钞票,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买啥啊,拿这么多钱?”
岚将现金塞进兜里,机械的表情又恢复了刚刚的笑容,“明天是十四号。”
濑瞪着眼睛揣摩了一会,随机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手背,“陈芸的生日?”看着男孩笑着走出去的身影,他会心一笑。
芸看着两个少年一脸期待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紧紧拉着闺蜜的手。
“还想不起来,不可能吧?”濑都有些急了,从岚背后直接取出那件奶白色的襦裙,放在茶几上。“你生日啊,你自己都忘了?”
女孩的脸瞬间涨红,闺蜜在一边摇着她的肩膀,一脸兴奋。
“啊……”她有些慌张地接过似乎被仔细包装但是又不是很精致的袋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如果她确实有自己的生日的话,她不可能忘记。只是从她小时候,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最后补办身份证的时候,也是随便填了一个日期。兴许是岚他们哪天在学校的花名册上看到她的身份证号了,才会在这个日子为她准备这些。
“我们……发现这几天升温,你还穿着校服……就给你买了一件夏天穿的裙子当生日礼物。”岚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芸手里的裙子,似乎在刻意躲避女孩的视线。
“诶,她跟你们说生日的时间都没跟我说啊,”闺蜜激动地从芸手里拿过裙子摸着,然后戳着芸发红的脸,“重色轻友啊,芸宝宝?”
芸偷偷瞟了岚的方向几眼,低头红着脸。
“这个,很贵吧?”她有些担心地问着。
“是有些……”
“不贵的!”濑刚准备回答,就被岚打断,后者在他的手腕上狠狠掐了一下。
芸抱着裙子,头发在窗外吹进的微风里轻轻晃动着,很久没有出现过的阳光从窗隙洒进来,落在她白嫩的脖颈上。女孩低头思考着什么,随后抬起脸认真地看着男生们。
“谢谢你们!”
“走走,快去试一下!”芸被闺蜜推搡着去岚的卧室换衣服,濑则有些无语地指着自己被掐红的手腕朝着岚挤眉弄眼。
女孩被闺蜜拉着出来的时候,濑已经拉着岚大呼小叫起来了。
芸第一次穿襦裙,头发被闺蜜用自己的皮筋扎起来,不是很仔细地弄了一个蝎尾辫。她嫩白的手臂不自然地背在身后,襦裙上一道道褶皱衬托着芸仔细看其实很不错的身材。被修改过的襦裙露出女孩的半截小腿,袜子皱皱地落在芸透着粉红的脚踝上。
濑拉着岚各种起哄,硬是要他评价女孩的打扮。岚支支吾吾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答着。 “很……可爱。” 女孩不自然地看着地面的眼睛里似乎闪起了光,脸比刚才更红了。 “我让我妈给芸烤了蛋糕,一会我去对面把烤好的蛋糕拿来。”濑指了指门口,他家就在门外走廊的对面。
等蛋糕的时候,濑和芸的闺蜜谈天说地的,而芸则小心翼翼地坐在岚旁边。看着他们说着说着几乎快要打起来,才上前去拉一拉。
被岚拉住的濑手舞足蹈地指着芸的闺蜜,“你信不信吧,我就跟你打这个赌了,冰期它就是不来了!”
芸的闺蜜把头发往后一撩,“你看不看短视频啊,人家有专家分析的,这个就和你去世前的那个回光返照一样,只能说明冰期要提前了,懂不懂?”
“谁去世了?你咋不说你去世了啊?”
蛋糕被濑的妈妈端来的时候,这场争斗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蛋糕有一些烧糊了,但是芸还是吃的很开心,因为有记忆以来,这是自己第一次过生日,第一次收到礼物,第一次和朋友们一起吃蛋糕。
晚上,大家穿着凉快的衣服出去散步,明亮得有些许不正常的月亮斜斜地躺在建筑物的缝隙之间。芸的奶白色襦裙在温热的晚风里微微飘摇着,这一切都给了芸一个毋庸置疑的感觉:似乎这个糟糕的世界很快就要变的美好起来了。
“我没看错吧,极光[7]!”大家顺着濑指的方向看去,翡翠色的绸带在云间飘舞,一侧向着深蓝色的天空渐变成紫色,另一侧向着城市的灯光渐变成橙色。
城市的霓虹,极光的翠绿,斑驳地映在每一个人的眸子里。
岚看向站在身边的芸,她棕色的头发和侧脸的轮廓在城市的灯光里显得格外可爱,奶白色的襦裙在风里贴紧芸的身体,勾勒出女孩的线条。
一张被对折了两次的粉色纸条被塞进了芸手心。在指尖触及女孩温暖的,软软的手心时,岚几乎是触电般浑身颤抖了一下。
在芸疑惑而不知所措的眼神里,岚对着她笑了笑,天空的深蓝映着少年微笑的脸庞,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好像在诉说着无尽的未来。
“中国看见极光了,世界都在剧变啊!”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濑张开双臂,望向远处的苍穹。
看着镶嵌在夜幕中少年的背影,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腼腆地低下头微笑着。
一切都变了呀……
【过渡纪元12年-公元2037年-9月14日-欧洲可控核聚变研究中心】
盛林像以往一样,坎特林告诉他任务的时候,拿出自己的手机翻译去识别语音。
但这次,手机似乎意外识别到了旁边聊天的同事说的话。
盛林将坎特林话里的单词挑出来,复制出来翻译了一遍。刚刚准备着手按照指示去调试终端的时候,盛林的脑内一阵眩晕。
他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看到了手机翻译栏剩下的那些单词似乎被翻译出来。
可怜的男人 核爆事件 中国 只是一个阴谋而已
没有人 被掌握 可控核聚变 希望 异己的力量
盛林愣住了,坐在椅子里,手上手机在颤抖。看着还在谈论的两个人,他悄悄按下了录制键。直到他们的谈论停下来,他才松开了紧紧按着屏幕的手指,那个手指被按得发红。
看着翻译的结果源源不断的出现在结果栏中,盛林的心跳越来越快。
兄长是国防部的官员,之前告诉过我,即便是我们所工作的这个地方,也有可能
面临被袭击的危险。如果有情报他会告诉我,让我们提前避开这个危险。消息不
一定准确吧,这样的行为联合国不会谴责吗,毕竟是联合国不是联合政府,况且
他在纽约,所谓的谴责也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我昨天听说要把研究所搬走,似
乎是冷战留下的地下空间。但是如果像中国那样从内部被核爆,在什么地方都是
同样的……
盛林坐在终端前看着手机,身体已经无法行动。他就这样静静坐着,心里似乎有什么愤怒,似乎又有沉重的无力感拉住自己,他想到郭胖子,想到那些刚刚毕业,死板的小姑娘小青年,想到大家在研究所里有说有笑的时候,想到空地上那个不是很大的反应炉,想到每天检测反应炉安全状况的那个工作人员比的ok的手势。
仿佛是深陷泥潭,仿佛是在深水里,寸步难行。
他突然想笑,突然感觉很可笑。
坎特林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明白。坎特林的指节分明的手掌在终端屏幕上指着,有几个原本是绿色的曲线似乎在发红,原本只有两三位的数字似乎变成了有几十位的数字。盛林看到坎特林的表情逐渐恐慌,拿起他的手机对着手机说着什么,然后把手机放在他面前。
能量已经足够核爆炸的范围!
坎特林对着盛林身后喊了几句什么,瞬间一片混乱。
有桌子倒下的声音,电脑掉在地面上的声音,和很多混乱不清的语言。
他被人拉着跑了出去,外面的太阳刺眼的不行,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那个拉着他的人把他推进了一个被掀开井盖的排水井里,里面还有几个人,捂着耳朵蹲在角落。
就这样慌乱地等了好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大家回到一片狼藉的研究所时,坎特林正站在反应炉的终端前面,那些红色的曲线变成了橙色,数字稳定的在一个范围内上下浮动着。男人对着大家说了句什么,随即所有人似乎欢呼起来。
欢呼声中,有人把手机拿到他面前。
这是一次意外,但是控制住了,并有了两倍于投入能量的反馈!
盛林机械地笑着,淹没人群的欢乐完全没办法传递给他。
他只知道,这下,他真的成了罪人。
【冰期1年-公元2037年-9月15日-中国】
芸在镜子面前坐着,面前摊开着那张粉色的纸条,那是岚的告白。
她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粉红的脸蛋,棕色的发丝。她抬起手摸摸自己细腻的脸庞,手指如玉,手指后,在敞开领口的衬衣下,嫩白的锁骨和微微露出的胸部。
好像……自己原本就很可爱啊。
她慌乱地系好领口的扣子,用颤颤巍巍小手拿起那张纸条,看一遍,又放下,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很……可爱。”
她的脑海里回响着岚的声音,回映着少年微笑的脸庞。
芸又拿起那张纸条,又放下,看着镜子,把碎发捋到耳后。又拿起纸条,看着上面写的时间,转身去慌张地从抽屉里翻出姐姐的一些化妆品,却又不知道怎么用那些大大小小的玻璃瓶里的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有些杂乱的卫生间里,倒出热水。
洗完头之后,回到房间的芸愣住了。
哥哥正拿着那张纸条,盯着镜子前面的化妆品。听到芸走过来的声音,他乱糟糟的头发下那张长满痘痘的脸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芸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动弹。
男人走过来一边笑着一边野蛮地拉住女孩的领口,把她往门外扯。芸抓着他的手臂想要挣扎,却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他发黄的牙从咧开的嘴里露出来,一转身,一个绿色的啤酒瓶子抡了起来。
面前黑暗的走廊逐渐倾斜,直到芸的视野一侧出现了脏兮兮的地板,和淌下来的些许鲜血。
岚站在公园门口很久了,穿着短袖的他突然感觉很冷。天空似乎从昨天开始就黯淡下来,温度也越来越低。
岚从包里拿出给芸准备的外套,暂时披在自己身上。
冷风吹动男孩额前的发梢,什么白花花的东西落在他的鼻梁上。
“雪……”
岚躲到一棵树后面,看着这些洁白的冰晶慢慢飘满整个世界。温度以他能够清晰感受到的速度下降着,但他不敢走。
“芸……快点啊……”
女孩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汽车后排上,双手被捆在身后,脑袋刺痛。
那个男人坐在副驾驶上,开车的是另一个芸不认识的人,嘴里吐着污秽无比的话语,还时不时拧过头用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芸的身体。
芸挣扎着坐起来,扑倒前排狠狠地咬住开车的人的手臂。
副驾驶上的男人撕扯着女孩的头发,芸感到胸前被什么重击了一下,踉跄地被推倒在后排的座位边上,腰重重磕在发硬的车座边缘。
开车的人转过来用一只手在芸脸上很用力地打了一耳光,随之将手伸向女孩被撕开衣服的胸口。
芸绝望地大喊着。
面前脏兮兮的车窗上,骤然出现一对刺眼的车灯。
几乎是一刹那,挡风玻璃爆裂,两个坐在前排的男人的身体在车体的变形下被挤压,迸出四散的鲜血。芸感到身体腾空,整个人贴在了后排的车窗上,车窗外,世界天旋地转,路面旋转着在几米外倾斜,又极速向着车窗压过来。在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无数玻璃的碎片划过女孩的脸庞。
抖动几下之后,芸的面前是倒悬的地平线,和一侧在身下堆满玻璃渣子的车顶上溢散开的一摊鲜血。
雪已经开始堆积在地面上了。
岚打电话给芸的闺蜜,询问她女孩家的位置,却没有得到结果。
他呼出的气在睫毛上结成冰珠,手被冻得疮红。
岚想跑起来去找她,可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为什么又是这样啊……”
感到束缚着自己的绳子散落,芸迅速挣扎着从破碎的车窗爬出去。
外面已经是一片苍白,世界已经被白雪覆盖。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那辆翻倒陷进雪里的汽车已经变形到认不出来。汽车的前面,一辆同样翻到的卡车在那里燃烧着。
女孩感到脸上发麻,伸手去摸,却摸到了口腔深处的牙齿。她惊慌起来,拖着流血的腿,在雪堆里艰难地爬到掉落在地面上的碎裂的汽车后视镜前。
世界崩塌了。
碎裂的镜子里,自己一半的脸庞已经不复存在,残忍地漏出一排沾着暗红色血污的牙齿。也许时气温过低,那庞大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而是一缕一缕,发干发黑地坠在那里。
她惊恐地想要叫出声来,却发现牙齿粘在了一起。她想要流泪,却发现泪腺早已和脸上的皮肤一同被扯落。
芸死亡般静默了好一会,居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灰色的眼眸失去了神色,头发像克苏鲁神话里乌贼的触须,面容好似一幅烧毁的,被人遗弃在垃圾堆里的,焦黑的,只剩一半的画作。
女孩的小腹在刚刚剧烈的挣扎下鲜血横流,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红色的死亡之路。
极寒很快浸透芸娇小的,遍体鳞伤的身体。
芸的太阳熄灭了。
[冰期36年-公元2073年-2月3日-中国「智载」研究中心]
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惊醒的岚看到了实验室插满管子的天花板。
“不……不可能…”
他拔掉脑后的管子,踉跄着站起身来,伏在一边的设置终端上,焦急地查看着什么。
“哥,什么不可能?”沈泽轩打开门,抱着夹子走了进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是多了你没有设置进去的痛苦的回忆吗?”
岚跪在地上,眼神茫然地看向弟弟。
“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当然记着,这是“智载[8]” 的核心研究室。
沈泽轩笑着走过来,拍了拍岚的肩膀,然后伏在他耳边。
“我早就知道你想要用‘智载Ⅶ[9]’干什么,”他把文件夹放在岚手里,“同时演绎两个人的记忆可是会烧坏机器的,你这是在拿项目的未来开玩笑。”
岚打开文件夹,里面是自己对“智载Ⅶ”源代码的修改证据,详细地指出了岚修改的部分,以及“智载Ⅶ”在计算过程中出现的过载和机器的损伤情况。
“哥,”沈泽轩站起身来,“活在梦里可不好,你知道她已经死了。”
沈泽轩离开之后,岚坐在仪器上发了好久呆。
在他的床边不远处,另一个插满管子的身体却没有醒来,那是已经年迈的盛林。
拿到盛林的身体时,人家告诉他这个科学家为欧洲可控核聚变提供了关键技术,回国之后在国家重建的核聚变实验室却屡屡失败,要求用“智载Ⅶ”掌握盛林对欧洲提供的技术的具体内容。
现在看来,也只有笑笑了。
相比那个可怜的科学家,岚至少没有被愤怒的群众打成植物人,不过很快,他自己也要坐牢了。
岚对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伸出自己的手,指尖那女孩手心的温度似乎还在。
“芸……我好想你……”
[冰期36年-公元2073-4月13日-联合国最高法院]
法官:这是对你的最后一次公审,你对判决的结果有意见吗。
沈岚:没有。
法官:有一个私人问题我想问一下,你在之前的陈述里讲过,自己只是想回到记忆里再见见曾经的恋人,请问只是见一面自己的恋人,难道比得上全人类的未来吗?
沈岚:我不知道。
法官:“智载”项目投入的经费是可控核聚变之后最高的项目,况且世界还没有从经济危机里缓过来,你知道为了维持此项目的开展,每年世界上有多少人死于极寒吗。
沈岚:(笑)
法官:对于这个事实,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岚:你跟掌握可控核聚变的政界去说啊,如果他们共享可控核聚变技术的话,又为什么需要“智载”这么急着开发成功呢?
法官:根据资料,重新开发一台“智载Ⅶ”需要将近五年的时间,你对因此而将面临极寒的人有什么话说吗。
沈岚:没有。
法官: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人人都和你一样为了自己而活,你觉得人类能渡过冰期吗。
沈岚:不能。但是如果只有我不为了自己而活,人类也没办法渡过冰期。
法官:接受判决之前,你还有什么人想见一见吗。
沈岚:(沉默)
法官:没有的话,就准备闭庭吧。
沈岚:要见的人都在法庭上了。(笑)
[冰期36年-公元2073年-4月14日-联合国最高法院]
女人推着年迈的母亲,在法庭外的封闭回廊散步。
“妈,你刚刚和那个男人说什么了?”老人额头上雪白的头发在回廊的换气装置吹出的风中飘动着,她深陷的眼窝紧紧盯着回廊外昏暗的,冰冻的世界。
“莺莺啊……”老人低声说着什么,女人俯下身子去听。
说完之后,她捂着脸趴在了老人的怀里,似乎在啜泣。
“老人家,您就是慕琳吧。”戴着手铐的沈岚坐在她对面,他笑了笑,嘴向下不自然地咧了一下,那双盯着她的眼睛,是盛林的眼睛,“盛林想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老人告诉女儿的是,“你的父亲,没有错……从一开始就没有,到现在也没有……”
沈岚笑着向后一靠,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那句话。
“他依然爱你。”
[新恒热纪元1年-公元2779年-6月21日-中国]
“快快,赤道温度要过零点了!”女人指着全息屏幕上主持人身后巨大的原始温度计。“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是苟活在冰隙里的虫子了!”
男人将女儿举过头顶,小女孩握着一杯黑色的饮料,险些倒在男人头上。
“宝宝,你说,敬太阳!”
小女孩稚嫩的脸看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仿佛在一片迷雾当中,迷雾后,一轮模糊的太阳挂在那里,那是五十年前的人看不到的亮度。
新闻里的主持人将镜头对准了巨大的温度计,“现在即将是人类历史新的转折点!”
伴随着主持人的欢呼声,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在屋里响了起来。
“敬太阳!”
窗外放起了烟花,洁白的世界被焰火的光芒笼罩。焰火照亮了曾经大家住过的地下城,照亮了聚变反应电站,照亮了很多拿着灯笼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的孩子的脸庞,照亮了一片洼地,那里在古老的恒热纪元,曾经是一片荷塘。
作者:寻寰
文中的所有注释:
[1] 亚洲联合高等教育基地:在亚洲范围挑选高智商人群的后代接受高等教育,为科研项目服务。
[2] 人们习惯性将2030年以后称作“过渡纪元”,但实际上联合国发布的年代表中认可的【过渡纪元】从2025年开始。
[3] 联合国将【过渡纪元】中太阳活动减弱速度较快的时间段称作“跃迁”,下次跃迁预计在2046年出现。
[4] 根据联合国年代表,2024年及以前称作【恒热纪元】。
[5] 利用原子核核聚变产热发电,如果能够达到高盈利放电,有望改善人类在冰期中面临的超低温。被联合国列入《新冰期法案》,该技术被要求在第二次跃迁前投入应用。
[6] 在高分贝噪音中张开嘴可以打开咽鼓管,平衡鼓膜内外气压,防止鼓膜震裂。
[7] 通常在南北极出现的一种现象,由于太阳离子轰击电离层诱发。
[8] 联合国为应对冰期初可控核聚变严重商业化造成的经济危机而成立的项目,尝试从人类的大脑上实现突破,通过记忆演绎的方式让一个人迅速掌握另一个人所掌握的知识,从而加速人类的学习速度,代号“智载”。
[9] 智载Ⅶ 是“智载”项目的第七代原型机,基本具备将一个正常人二十年的回忆进行演绎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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